……昨日我参加他的葬礼,着黑色丧服,那是我最爱的一条裙子。
墓地下雨,我从泥泞的枯黄的草地走过,黑皮鞋沾满泥污和草屑,裙摆却依旧整洁肃穆,如这场冬日的雨。
我看见人潮熙攘,是墨融入水中,他们往他下葬的地方涌去,从天上望下去,那是纺锤一样的形状,远远望去的尽头,是墨融入水中的景象倒放。
后来我明白,有些并非只是人潮。人们漆黑,而它们灰白。
他们和它们手里都握着白色鲜花,而我两手空空,为了掩饰自己并未带花,只能抓紧裙摆,假装在小心走路。
但我戴花。前夜清晨,我将仍沾露水的白蔷薇摘下,我脱下我的衣服,对着镜子袒露洁白少女身躯,我将花细细簪在我浓密的黑发间。然后我才穿上黑裙子,黑皮鞋,去他的葬礼。
一只乌鸦从我头顶飞过,它不叫唤,只期望飞得快些,能落在他墓前的那棵松树上。
一条蛇从我脚边游过,吐着芯子,它用竖瞳望我一眼,匆匆离去。
一阵风,一片叶子,一丝丝雨,也去赶赴葬礼。
没有多余的声音,只是雨声和若有若无的摩擦声,没有哭声。我跟在人群的后头,后来又走到了前头。我忽然有种羞于面对他的愧疚,就等在了人群中,等他们往前走,黑的灰的白的都将我淹没。
人们并不哭泣,我听不到他们哭泣的声音,但我听到有人谈论他,我听到他们在心里谈论他。他们对于死去的人种种想法,名誉或者不名誉,诋毁或者欣赏。我并不愿意复述,也不愿意对此赞同或者反驳。我忙着加快脚步,我还是想走到人群的前头,早些见他。
我终于走到了人群的前头。纺锤的尖头,是他们扶着他的棺材,在草地里走。人们疲惫不堪,又得打起精神。他们沿着那排杉树延伸的方向稳稳地走着,我跟着他和他们走过一棵樱桃树,一棵白玉兰,一棵花楸树,一棵椴树,最后停在了松树与柏树之间。我仰头望去,两侧松柏之外,那一整排杉树高参入云,冬日无叶。蛇缠在松树的枝桠上,漆黑乌鸦缄默。
他们放下棺材,棺材陷入松软的泥土,墓穴已经挖好,只待他们为他下葬。
我看见他们和它们聚集,将四周与天顶盖住,如同日落月升。
我看见灯火降息的老人,看他翕动嘴唇,干枯手指落下。
我看见十二枚钢钉钉进实木棺材,钉入他的身体,冒出肮脏的血污。
我看见蜂蜜色头发男人偷偷摸着眼睛,我听到他哭泣,听到他在心里哭泣。
我看见一掊土洒下,我看见它们将花放在他的棺材上,跟着他一起埋葬。
我看见更多的土堆积,将他淹没,墓碑立下,他们献花,献在墓前。
我站在那些黑衣服的人们中间,我的漆黑丧服如鹤羽雪白,人来人往,并未有人为我驻足。它们也不为我驻足,只有蛇用竖瞳望我,乌鸦朝着我扇动它的翅膀。
我上前,只身独个坐在他的墓前,我将我发上前夜仍旧鲜活而今即将枯萎的白蔷薇花摘下,放于他们送的花上。
死者送给死者的花。
我曾爱慕他。
千千万万的人爱慕他。
而拥有爱的人终将死去,千千万万的死人也依然爱慕他。
终
《今天,我们为罗严塔尔下葬》的一点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