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中心粮食向
有轻微的莱吉莱,但大致上是粮食
文:帝国名花
很久之前和老废的脑洞,就当作给莱同学的726祭文吧。
他从星尘中来,理应回到星尘中去。
用命若悬丝来形容此刻的新银河帝国皇帝,多少是不合时宜的。因为他看起来只是闭着眼睛,在安静沉睡。
现在是午后,几缕日光透过厚蕾丝的窗帘,落在床角,一路上移,落过被单的褶皱,苍白如同烟雾的手背,一直落到那辉煌灿烂的金发上。莱因哈特若能睁开眼抚摸,就可以摸到他身侧柔软温暖如同晒过日光绸缎的发。可是他一动不动,睡着了。
房间里并非只有莱因哈特一个人,近侍艾密尔正坐在床头的椅子上,他坐着,耷拉着肩膀,已然睡着了。断不是他怠于职守,他已经守了许久,外头夏日催人蒸发的气温到了房间里只剩下适宜病人休息的凉爽温度,过于炽热的光线也被挡住了大半,若有若无的香气也不知道从哪里来……总之正值长身体的少年在怎么都睡不够的情况下,尽管努力,他还是忍不住睡着了。
这么算起来,这位年轻的皇帝也没有年长多少。
艾密尔半睡半醒中,模模糊糊想的是,就算莱因哈特陛下醒来了,也一定不会怪罪于他的。
因为他是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呀。
温柔这个词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的。
艾密尔在跌入梦乡前,轻轻地叹了口气。
日转星移,可见的嫣红的光渐渐取代了金色的光。窗帘缝隙漏出的那缕光逐寸上移,照耀到莱因哈特的唇角以及眼睛。
光里尘埃飞舞,似乎还有细叶与种子,如今的七月,草木葱茏,怪不得这窗帘与东风。
而有一粒极小极小的种子,落在了莱因哈特的睫毛上,睫羽颤动如蝉翼,而下一刻,他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苍冰色的眼睛,若有人目睹过七月奥丁南半球高纬度漂流的冰山,那些断裂自南极冰盖的碎冰,那与海接触的尚未融化的部分,那即是莱因哈特眼睛的颜色。
是了,宇宙那头,奥丁南极的冰山,已在这个时刻,沿着洋流四处漂流了。
莱因哈特在纷迭的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梦境中睁开了眼,梦境像是一年又一年的落叶,足足有二十五个年头。他动了动眼睛,眨眨眼,觉得痒,有什么落到了他的眼睛里,继续眨着眼。最后他才知道,是光落到了眼睛里,他才痒。光红得像是太阳,亦像故人的发。
莱因哈特怔怔地睁着眼睛,他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光落在他手心里,就不落到他眼底。而有什么如同烟尘,飞速褪去的瞬间,如烟灰般消散。
莱因哈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奇异的景象,他伸出手指在虚空中一划,动作熟练而生涩,像绕起什么。
夕阳的红光愈加黯淡了,愈加黯淡之前愈加红,像是饱涨的一颗心。
他缓缓露出了微笑,闭上了眼睛。
这样的景象早在许久之前就有了。
久到四年前那天的噩梦,莱因哈特抱着故人破碎满溢着红的身体,他独自一人行进到无人可以打破的寂静与黑暗之中。他强自振作,四顾茫然,再之后,他在某日醒来,那些鲜红的血,在那日清晨重回莱因哈特的视线。
是线。
若有若无的丝线,在晨曦中发着浅金色的光芒,清晨的日光总是金色的,它比红光波长短,而傍晚,由于大气的折射,红光才会慢慢取代金色的光。
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丝线看似交缠,但每一缕线在空间中都与其他任何的线无法相交——之所以用缕这个词,那是因为没有比缕更适合用来形容这些线了,比起线,它们更像是光。
莱因哈特的手指穿过某一缕,线被他的手指绞断,化作浅金色的尘烟,在手指移开的刹那,看似断了的线又重新连接,消散的尘烟飘飘袅袅,徘徊在笔直的线周围,从未断绝。
不知道线的这头去往何方,也不知道线的那头被谁握在手心中,莱因哈特试图去抓,可也无法抓住任何东西。
只是一阵风吹来,莱因哈特闻见空气中,带有那个人身上会有的洗衣粉的气味,被日光晒过后的衣领的气味。
莱因哈特并不是每次都能看见它们。那些线就像血管,漂浮在莱因哈特身边的空气中,有些地方会稀疏,有些地方则稠密些。线并没有干涉莱因哈特的日常生活,有时候它们融进日光里,消失不见,有时候又分明地横亘在莱因哈特的面前。
莱因哈特渐渐熟悉了它们的存在,线本身并没有意志,它不冷不热,只是在那儿待着。他每次暗自决策些什么时,它存在着,握着心口的项链时,它存在着——甚至就与故人的红发纠缠在了一起,怎么都分不开。
它一动不动,它独立于这个人世,风也无法吹熄它,唯独日光可以暂时将它融入怀中,但日光也是让它纤毫毕现的罪魁祸首。
这像是另外一个世界漏给莱因哈特看见的玄机一般,唯独莱因哈特能看见。莱因哈特差点要相信这是另外维度的外星生物带给他的恶作剧了。
这些线甚至可以跟着莱因哈特到伯伦希尔上,跨越数万光年与星海,可见它实在是太长了,像是神明的一缕发,这尽头究竟通往哪里呢?
一只灰蓝山雀落到了办公桌上,打开的窗户让它觊觎着桌子上一动未动的点心。它趁着主人和他的臣下在商讨事情,偷偷地跳到了坚果蛋糕边上,啄了一下。
“您觉得这样如何呢?”低沉冰冷的声音响在空气中,是奥贝斯坦低声问莱因哈特。
“就这样吧。”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奥贝斯坦的意见可以全部采纳,莱因哈特想道。
莱因哈特不经意地望着奥贝斯坦身侧,望向那只大胆包天的蓝灰山雀,接着他慢慢睁大了眼睛。
奥贝斯坦的耳后,一缕金红色的线从他耳后延伸而出,而那缕线动了——随着奥贝斯坦疑惑地转过头的刹那,莱因哈特清楚地看到,那缕金红的线粘连在他耳后的发里,这是尽头。
“一只偷食的鸟儿罢了。”奥贝斯坦显然也看到了桌子上还在作则核桃碎片的灰蓝山雀,他的表情难得有一些些柔和。
莱因哈特不知为何就走了神,奥贝斯坦也没有再说些什么,他今日任务已经完成。奥贝斯坦说了告退后,转身离开,看不到莱因哈特握紧的拳头,只见那缕金红色的线被他拉扯着完全断落。
线这一头的人毫不在意,断掉的那一头飘飘悠悠地垂落在莱因哈特的手心里,都变作一阵烟,那缕线消失了。
什么都没有了。
莱因哈特神色一凝,猛然握紧手掌。
耳边传来了啾啾的声音,那只来讨食的灰蓝山雀蹦蹦跳跳地朝着他跑来,莱因哈特曾在星海中,面对万千战舰,毫无惧色,居然在这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灰蓝山雀在靠近他的刹那,忽地又飞走。莱因哈特下意识地地低头,原来是自己披风上有不知什么时候粘上去的榛子碎粒。要吃不要命的灰蓝山雀终于跳出窗口,迎着清风中坚果气味的风,与岿然不动的金红的光,振翅高飞了。
线的这一头有迹可循了。
莱因哈特终于循到了冥冥之中的一丝丝联系,那联系与另一个世界无关。莱因哈特遣退旁人,独自一人回到他幼时居住的府邸,在和故人无数次相聚的一方居所,几乎被那样密密麻麻的线给埋没了。但那线在房间内又如同日光,权当被光照耀了吧。
那些线的尽头,连着与逝去故人相关的一切,莱因哈特顺着那些丝线找到了少年时代的他们的记忆:他们幼时得过的棒球赛奖杯,书架上随手一放的精装笔记本,门框上挂着的贴纸,姐姐放在这边的毛绒玩具,花盆里死掉的花……一切的一切,线于空气中静默,连接着这些有形之物和未见尽头的那边。
死掉的花并不是花,是一株文竹,莱因哈特在家的时候给它浇了太多水,叶子枯黄了,他觉得它应当死了,可是又舍不得将它扔掉。于是等莱因哈特与他的挚友从军校回来时,发现那株被宣判死刑的文竹又活了回来。
“不该浇太多水哦,又不是夏日的绣球花。”那个人这么说,他总是言笑晏晏,正直而宽容。
“……绣球花就可以浇很多水吗?”莱因哈特对这个一窍不通,他想了想,心底里又记下了这个知识。
后来他们真的搬回来一株绣球花,放在文竹边上。莱因哈特给它浇了很多水,未等名为“无尽盛夏”的蓝边绣球开花,他们又得去往宇宙了。买的时候没料到最后还是无暇关照,莱因哈特只得不情愿地将还刚刚长出了花苞的绣球花埋在了门口花坛的泥土里,让它自生自灭去。
而从窗台看去,那株蓝边绣球仍活着,只是过了花期,剩下一片绿意温柔,但由于光线原因,莱因哈特看不到远方是否有一抹如金丝一般的线。
不大的花园也生机盎然,莱因哈特步入其中,正值秋日,橘子树挂满橘子无人采摘,摆放在一边的木梯子上居然长出了灰白色的蘑菇。橘子很酸,莱因哈特还记得故人曾将橘子泡了砂糖水,递给怕酸的自己吃下。莱因哈特仰着头,望着横亘在空气中好似在飘摇的一缕金红的线,那缕线连着窗户中的某样东西,兴许是绣有金边的咖啡杯,兴许又是一本被他们翻了许多遍的探险小说,莱因哈特不知道究竟连的是什么。
莱因哈特转过头离去,他无端觉得冷,但是不想裹紧披风,反倒是挺直腰身径直往前走去。他没能看到,在他离开花园的一瞬间,那缕光芒忽地黯淡了,变作秋日午后的无限日光。
而有一日,莱因哈特发现他周遭的线越来越少了,奥贝斯坦身上的断了干净,而罗严塔尔的身上有一些,米达麦亚身上有一些,伯爵小姐身上也有一些……他并不知道这些线代表着什么,却又觉得那一定是代表了什么。莱因哈特是无神论者,他觉得它们像来到他身边的唯独他能看见的外星遗迹,它们无缘无故地造访他的世界,但他没想到有一天这些遗迹也会离他而去告别的那天。
线还是一缕又一缕地消失了,它们断在了日光下,空气里,它们不像猫咪爪子下的红毛线,它们互不纠缠,而是像暮时的太阳沉入海底,一点又一点,有规律、有预谋地消失了。
它们先是消失在了那些与故人不是非常有关的地方,很莫名其妙的地方。比如一只金色猫咪的脖颈上,那只小小的猫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它本来转过头舔自己脖子上的毛,结果它伸出爪子想要抓住什么。可是它没抓住,它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开始转圈圈玩起了自己的尾巴,它很快就忘记了之前在意的事情了。
后来事情就变得严重了起来,原来的住所里,那些金红的线也开始退潮般消散,它们慢慢的,一缕缕的,一条条的,断在了门上,窗上,书架上。连故人曾经最爱的一本小说也没能留住它的逝去,更罔论那盆死掉的文竹了。
莱因哈特却不知道这些,他离原来与故人所在的地方太远了,他只能从他的臣下那儿看到样本总数未够的变化,可有一天,莱因哈特低下头,像往常那样抚摸着项链,发现一直纠缠他项链的那道金红色的线慢慢黯淡了下去,肉眼可见的。
它在消失,它是极细的丝线,容易被风刮断,可莱因哈特知道,世界上任何一样东西都无法摧毁它,无论是狂风还是大火。
可它如今企图抽身离去,又是无人可以阻挡的。莱因哈特握紧了项链,企图留住它。他起身,沿着线走去线的那头。他走着,很快他奔跑着,在无人的走廊,柔软的地毯上,长明灯亮在两侧,照耀他无双的面容。
……希望你不要放开手。
莱因哈特在心里呐喊,他感觉到自己的喉咙正被什么攫取,于是他只能徒劳地张嘴,无法发声。
在转弯的地方,线铿然而断,实际上是无声的,它们离开那同色的发丝,不再与它纠缠。它们并未绕开莱因哈特的周身,而是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笔直地收回,在莱因哈特转身的刹那消散成灰。
残阳如血,命若悬丝。
莱因哈特颓然落地,像是一位落败的将军。而片刻之后,他站起来,他逆光而行,又像一个不败的英雄了。
线几乎不见了,从习惯它们存在,到如今习惯它们不在,莱因哈特用了没多久。
他像那个暮时的光一般,他还年轻,生命就提早走到了尽头。他命若悬丝,很少时候清醒,更多时候在昏睡,好像累了很久很久终于迎来休息一样。
莱因哈特看到艾密尔在沉睡,他没有打搅他,而是又闭上了眼,吐出了一口气。
那种灼烧在莱因哈特心头将他灵魂燃烧殆尽的火焰,终于慢慢暗了下去,像是最后一抹暮光一般。他居然觉得好受了一些,他平静而温柔,只等待夜色的到来。
这样一场狂风暴雨,似乎永远不会停歇。
莱因哈特睁开了眼,看到许久未见的安妮罗洁坐在他的床前。一如许多年前,幼时的莱因哈特发烧了,安妮罗洁也这样坐在他的床前。
安妮罗洁微微偏了偏头,在水晶灯的照耀下,在姐姐的金发里,安妮罗洁看到了许久未见的那金红色的线。
莱因哈特已经没有多余的波动了,他只是微微地笑着。他知道他是安妮罗洁唯一的希望,是联系着她和这个世界的水晶细线,可是自己这缕线断了,还有一根线存在的吧?
这么想着的莱因哈特,在下一刻,眼睁睁地望着安妮罗洁身上的金红色的线,就那么绷紧了……莱因哈特的心像是被什么揪紧了一样,他无法说出话来,他看着眼前的画面全部收拢,只剩下面前的金红的线,这缕线没有尽头,而这一头的线命悬一线。
莱因哈特的表情是惊慌恐惧的,而安妮罗洁显然是看到了弟弟的表情,她关切地倾身,想要询问些什么。
就随着安妮罗洁袖子的扯动,那缕金红色的线断了,变作了尘烟,流星坠地那般消散。
“怎么了?”是窸窸窣窣掩被角的声音,安妮罗洁抬起她忧愁的眉,她什么都看不到,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发,就在金红色的线消失的地方。
“……什么,什么都没有。”莱因哈特微笑着说,如同一位无忧少年。
安妮罗洁的眼睛一阵刺痛,她低下头去,她无法直面那样的微笑。
“你是唯一的那缕线……”莱因哈特的脑海中这句话渐渐响起。
这句话是谁说的?
莱因哈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雨下得大了,风也大了。浩浩荡荡,遮天蔽日,明明是盛夏,黑漆漆的雨携带寒意侵入人的骨髓里。
是一场悲伤的雨,房间里只剩下模糊的雨声,与他最为亲近的人们围绕着莱因哈特笔直地站着,听他最后的声音。
“如果拿到了宇宙……大家……”
莱因哈特这么说着,他还想说很多,可是他没有力气,火柴就要燃尽了。这颠沛人世,留不住像他这样的人,于是星星带走了他。
就在火柴熄灭前,莱因哈特望到一抹红,那是空气中还剩下的最后一缕金红的线,起点是……它从自己的胸口延伸而出。
莱因哈特眨眨眼,他觉得自己眨了眨眼,可是这时呜咽声已经传到了耳朵里,最后呜咽声也消失了,只剩下耳边的风雨声。
莱因哈特继续眨着眼,他害怕它消失,因为它泛着金红的光,在风雨中是那么脆弱,幽光如豆。
那是金红色的线,是延绵不绝的无尽的永恒的线。
要抓住它……
于是莱因哈特伸出了手,他发现他飘起来了,他这一生都从未如此轻盈过,周身的病痛灰飞烟灭。他回到了自己年少时,他走过自己年少时,他是一颗才出现的崭新的星星。
莱因哈特沿着那缕如光的线,飘得很高很高。他仰着头,看到白光中飘飘袅袅的金红色的线,无数缕线,如同万丈霞光,那些他见过的,那连着臣下肩头的线,棒球赛奖杯上的线,精装笔记本夹的线,门框贴纸上的线,毛绒玩具系着的线,死掉的文竹上的线,金色猫咪身上的线,姐姐发间的线……他穿过它们,一路拂去粘在他肩头发上的线。
线越来越稀疏了,其他的金红色的线,萧萧飒飒,纷纷迭迭,慢慢地,一缕缕,都断在了半途中……周遭不知何时暗淡了下来,如同暮时,所有的线,只剩下一缕,是最开始那条,莱因哈特沿着那缕线一直往前走去。
忐忑不安,坚定不移。
若悬丝,若琴弦。
如此短暂的一生,疾风骤雨,听风吹雨,风销雨霁。
他追赶着,跑跑停停的,急切的,悲伤的,惊惶的,他要问。
……是他在等我吗?
他终于停下来了,那是尽头了。
他问出声。
“是你在等我吗?”
他喊出那个名字,重复着。
“吉尔菲艾斯……是你在等我吗?”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