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当是726再发。
我在发烧。
三十九度。
但是现在还管什么发烧呢。
如果是以前,我发烧了,三十九度。他会给我吃退烧药,药和水都在床头,等我吃下去,他才会继续看公文。如果我拉住的衣角,他就不去书房,只是坐在我床前看公文。给我一个吻吧,我又要求道,他会很无奈地探过头,碰碰我的嘴唇。他的嘴唇并不柔软,这个吻像是例行公事,可我觉得我已经病好了。
我曾经那么,那么喜欢他。
可是我现在发烧,三十九度。我来见他最后一眼,他不会给我药和水;我拉着他的衣角,他也不愿意坐在我身边;我让他吻我,他无法再吻我。所以只得我吻他了。我这个时候很想讨要一颗糖,这样吻他的时候嘴唇就不是苦的了。如果他还在,他会数落我吃糖容易蛀牙,趁着他数落我,我把一颗剥出来的酸奶口味的糖塞在他嘴巴里。他无言地看我一眼,还是把糖含着了。
酸奶味。
他身上是一种我并不熟悉的气息,一点都不。我望着他安静的容颜,不知为何身体颤抖,眼睛合上时,透明的液体,就落在他的脸颊上。看起来好像是他在哭一样,我一边掉眼泪一边替他揩拭水痕。我猜他并不喜欢我哭,不过我就只哭那么一小小小会儿,我想他一定没有看到。
请让我哭一小小小会儿吧,谁也别看到,谁也别对他说。
我毕竟,那么,那么喜欢他。
他以前身上有着那种奇妙的墨水与青草气息的味道,不那么温柔,却也不霸道,显得很干净,习惯了很好,让人很有安全感。有时候我也想调出那种味道,喷洒在周围,可他说他没有喷香水,好吧,我只得坐在他身边,悄悄蹭一点他的味道。那时候,大部分时候,他总是不陪在我身边,但我只要想到他会到我身边,我就觉得安心。
可如今他再也无法回到我身边。
(……是一枚炸弹炸死了他……)
听听看那些人在说什么吧。听听,一枚炸弹,可不是什么标准的死法。我还以为他有一天会死在公文前,如果他那样死去,我会整理好一切,也趴在他的身边,陪着他听死神的脚步声。
(死前他也是无比镇静又冷酷,说不定这场死是自己设计也说不定。)
不无道理。我找不出反驳他们的理由,这样想着我深感悲伤。但我只有很小很小的可以反驳他们的不算理由的理由,今天早上临走前,他如往常一样弯腰抱抱我,他对我说再见,我踮着脚吻他侧脸。我就相信真的会再见。他真的不是故意去死的。
(遗书里会写什么呢?)
想到死的人做的一切应该是真心实意,就如同我在很久之前与他谈到死亡,第一个想到的是,如果我死掉的话,他会不会有一点点为我伤心。他没对我说过喜欢,当然爱也没有,如果我死掉他说不定也不会伤心。但我又想,如果他死掉,我大概会很伤心很伤心的吧。
就像现在,我坐在他的身边,就那样趴着,静静地,我也不再哭。
他的死令我变为另一具尸体,而无处再收纳我的灵魂。
(我要带他的骨灰走。)
那是谁的声音?哎呀,可他还没有进入火里烧成一抔灰,别那么着急,他应该慢慢地,慢慢地,像是岩浆化作岩石,从一具尸体变作一抔灰。我的灵魂已无处安放,他的灵魂早就去往天地间。
(反正你们也不喜欢他,有我喜欢他就好了;他也不需要什么国葬,那就让我带走他吧。)
我看到其他人为难的眼神,但正如这个声音所说,那些人都不爱他,而爱他的人想要最后一次爱他了,那些人并没有权利阻拦。
(你们不会懂的,可终于结束了。如一口气叹尽,一盏蜡烛熄灭,他可是这颠沛人世无法留住的人。)
最后他也许会看看这人世吧。大好河山,茫茫宇宙。他以生命奠基的新的王朝,新的世界。
看一眼以后就不必留恋,就此消逝。
不必记起那位可怜的未亡人。
我看到身穿黑纱的女子抱着空空的骨灰盒在哭,而我也莫名其妙跟着哭。
后来的后来,我哭着哭着,就看不见她了。
我又想了很久,也许是一天,两个月,十年,闭眼前的刹那,我才突然记起来,她就是我吧。
终